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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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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少時家中遭難,父母亡故,親友失離。別無他法,一路顛簸,意欲拜入宗門,得有一席喘息之地。山高路長,一路東去,終於得陸師伯厚恩,得以拜入鐘山……”

“他那時年幼,因隨我奔波的緣故,身體羸弱,後來我入鐘山,陸師伯可憐他幼弱,便也將他帶入鐘山,與你與陸蘊同養於靈霽峰。他顯露出的天資不凡,陸師伯很看重他,所以才會為他與你定下婚約。”

寒蒺在和魏獻儀說最初。

這最初的事情,魏獻儀在一場前塵夢裏將之想起,如今再聽寒蒺重述一遍,魏獻儀只覺一切恍如隔夢。紛紛擾擾,百年百年,平平順順,又是百年。

“可是我與他的那份婚約最終作廢。”魏獻儀說道。

寒蒺嘆了一口氣,又聽到魏獻儀道:“師兄,我想知道原因,這個原因早該在兩百多年前,你們就應告知於我。”

“的確是這樣,早該告訴你。”寒蒺看了看她,語氣深長。

“師妹,你可還記得你何時得以練氣入道?”

“十四歲那年。”魏獻儀曾經忘記過這個時間,但是聞人夙用他的時間一遍一遍幫她重獲記起,所以魏獻儀不會再忘記。

寒蒺說:“是啊,十四歲,師妹天資卓絕,練氣入道也只不過耗費人生前十四載。師妹,你可知道他是在何年入道?”

魏獻儀點頭,但是沒有立刻回覆寒蒺,魏獻儀想了一會兒,說道:“不論是十四歲還是十九歲,這都只是踏入修仙世界的第一步,我從未認為以十九歲之齡入道,會比十四歲又或者十六歲來得愚鈍。”

說完這些話,魏獻儀想到別的,她擡眼看向寒蒺:“師兄,你不會要告訴我,之所以他解除婚事,是因為他遲遲未能入道?”

聽到魏獻儀這樣說,寒蒺斂下眼眸,自然避開魏獻儀的視線,過了好一會兒,寒蒺才輕輕“嗯”一聲。

“師尊絕不是一個只看重天賦的人。”魏獻儀見寒蒺反應,很快給出她的看法。

就算最初的時候,聞人夙是因為天賦而被陸宗主看重,可是後來,陸宗主為他二人定立婚約,想的卻是希望他二人和和滿滿,不論是誰最終走上中山司天的尊位,另一個人都會在婚書作用下得到一個好結果。

陸宗主之所以這樣做,已並非只是單單看重天賦,而是對他二人懷有養育之情。否則陸宗主不會為他們鋪好後路。

“師妹,你說的對,陸師伯不是這樣的人。可是師妹,幼年時一個天資驚華之人,隨著年歲漸長,越來越看不出他的天資在何處顯現,任誰都會失望,就算是陸宗主也不例外。”寒蒺整理好思緒,慢慢開口同魏獻儀說道。

魏獻儀沒有說話,算是默認了寒蒺的說法。

寒蒺又道:“更何況他讓人失望的地方,又豈止是這一樣。”

聞言,魏獻儀望向寒蒺,她依然沒有開口,只看著寒蒺,不想錯過寒蒺接下來的每一個字。

“本來他遲遲沒有練氣入道,已經讓陸師伯心有它念,而那段時間,他在鐘山上行事作風很不好,猖狂無忌,目無宗門法紀,完全不像是個鐘山修士該有的模樣。陸師伯……自然對他更感失望。”寒蒺一邊說著,一邊看向魏獻儀。

他說的這些,魏獻儀從來不知道,“師兄你這樣說,我很難有清晰的判斷。”

魏獻儀讓寒蒺舉一些事例。

寒蒺聽了,沈默半晌,後說道:“那幾年他特別愛穿色調鮮艷的衣服,在鐘山上招搖至極。有一次以他為首的一群人,奪了別的修士任務得來的靈石,一襲紅衣,生怕別人不知道那是他。”

“還有一次,宗門集會,他跟人家一言不合,就打在了一起,身上掛了彩,之後還當著那麽多宗門掌門面,跑到陸師伯面前告狀,陸師伯見他可憐派人下去查探,結果卻發現是他先動的手,後來鐘山為此賠罪多時……”

寒蒺又講了一兩件事,起初魏獻儀在認真聽取聞人夙的事情,但到後來魏獻儀發現寒蒺對聞人夙的事情記得特別清楚,沒有說漏一個細節,講的好玩的地方,寒蒺也會微笑。

魏獻儀看著寒蒺,在寒蒺想不到有什麽可說的時候,魏獻儀開口道:“師兄,其實在你看來,這些都不是什麽事情。說來說去,也只有前面兩件事情性質惡劣一些,其他的,連小打小鬧都算不上。”

聽到魏獻儀的話,寒蒺收斂臉上笑意,他慢慢低下頭,沈思一會兒,對魏獻儀說道:“師妹,我同意你的說法,這些事情的確是小事。而且我們看到的只是表面,表面背後,他為什麽要欺負人,是因為那人曾先欺負過他。他為什麽要打人,是因為那人對陸宗主出言不遜。至於其他事情,也只是他生性跳脫罷了。”

“師兄,既然你也知道,又為何將之與我說?”魏獻儀問道。

“也正因這些小事堆疊在一起,我們足以從中看出他心性不堪,修仙者,清寧靜氣,他遲遲不能練氣入道的原因就在此處。”寒蒺回覆道。

“少年意氣誰沒有過?”魏獻儀看著寒蒺,“難道師兄少時,就未曾生出絲毫叛逆之心嗎?”

魏獻儀的話音入耳,寒蒺楞住片刻,似乎在回憶往昔,但是往日之事太過久遠,至於“叛逆之心”……

寒蒺想明白後對魏獻儀笑說:“叛逆之心人皆有之,我之逆心也如師妹所說卻有一二,但是師妹不必誤我,聞人夙的逆心豈止我之一二?若我為一二,那他則為八九,我這一生雖有逆心,卻從未與他一般有過踐行之舉。”

魏獻儀沈默一會,看了看寒蒺,“師兄您請繼續說。”

“就算他是少年意氣,就算他逆心一二,可是在他做出這些事情之後,陸師伯永遠最先警示提醒他,希望他謹言慎行,能夠在修道之途上有個好去處。”想到後面的事情,寒蒺頓了一下。

他看了一眼魏獻儀,見她也在註視他,於是寒蒺低眸,繼續說道:“可是他並沒聽勸,不僅如此,還變本加厲,往後之事陸師伯再約束不得他,行到最後,陸師伯也就對他徹底失望。”

寒蒺講到這裏,魏獻儀大概也能明白他的意思。聞人夙天賦本是極佳,可是後來長大一些,魏獻儀入道,他卻沒有緊隨其後,更在這期間失了修道的心性,二者皆無,陸宗主自然失望。

“天賦不再,勤加修煉便是,心性沒有,知錯能改,好生磨礪也能再找回來……但是師妹啊,他是知錯不改,但凡他能認錯,他能悔悟,陸師伯斷然不會將這婚事做到如此絕情的地步。”寒蒺望著魏獻儀。

“所以後來,師尊便因這些斷了我與他的婚約?”魏獻儀問道。

寒蒺點頭說“是”。

話音落下,他再看魏獻儀,又說道:“他那時在陸師伯眼中已無甚地方能與你般配,陸師伯時常後悔為你二人定立婚事,為了不耽誤你的後來,所以陸師伯痛定思定,就此斷罷。”

魏獻儀聽完,給自己倒了一杯茶,之後想到寒蒺,將自己的那一杯遞給寒蒺,後再沒有倒茶。

寒蒺見她有些心不在焉,料想魏獻儀是在琢磨往事,也沒有打擾魏獻儀,淺淺抿著清茶,茶香順著唇齒入口,綿長悠久。

“其實這件事情我們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。”很久之後,寒蒺說道。

寒蒺放下手中茶杯,說道:“為了制止他在鐘山上的妄行,陸師伯一氣之下將他送去黑嵇山,那個地方向來陰森可怖,尋常修士未必去得,更何況他那時並未練氣入道。對他做出這樣的責罰,只是因為陸師伯氣在頭上沒想太多,而我則是因為事事寬從師伯的想法,所以並未阻止。”

“現在想想,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,我們對處置他所用的方法並不恰當,才導致後來他脾氣愈加古怪。”說到後面幾個字,寒蒺聲音澀啞。

寒蒺不是沒想過,如果在最開始發現聞人夙的繆處的時候,能夠用以正確的方法指引他,也許後來聞人夙會被他們扶正,就算沒有扶正,也不至於到如今成為魔修,歪得離譜的地步。

似乎察覺到寒蒺的歉疚,魏獻儀想要勸慰他,但是張了張嘴,卻不知道該對寒蒺說什麽,事已至此,事到如今,說什麽才能彌補舊事。

所以最後,魏獻儀給寒蒺填滿了茶杯。

“師兄,喝茶。”

“好。”寒蒺回應,聲音有點啞。

室內安靜一會兒,寒蒺看了看魏獻儀,“師妹,其實他那個時候也知道自己天資不堪,與你在一起,只會拖累耽誤你,但是當陸師伯對他說出解除婚約的想法的時候,他卻沒有同意,他甚至向陸師伯直言,就是要拖累你一輩子。”

“陸師伯一生性如水,因他一而再生出惱心,所以在面對他的時候,陸師伯直接告訴他,鐘山已為師妹選好新的適合師妹的人選,讓他死心。”

魏獻儀聽罷,突然露出笑來,十分悵惘,聲音很輕:“他又怎會死心。”

寒蒺聞言一楞,然後輕微頷首,“他確實沒有死心,所以他後來被驅逐出鐘山,不死心也得死心。”

“這是關於他的最後的事情?”魏獻儀問道。

寒蒺遲疑了一會兒,搖頭,“有一件事情,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過你。”寒蒺雖然這樣說,但他心裏猜測聞人夙是不敢告訴魏獻儀的。

“何事?”魏獻儀問道。

“師妹,我不知你知道此事會作何感想,但我只知他對你情深難改,師妹,他只在乎你,這麽多年,從未改變。”寒蒺沒有立即告訴魏獻儀,反而鋪墊這些說道。

這讓魏獻儀愈加不解,之前在鐘山的時候,寒蒺對他們二人的事情就很不能接受,巴不得他與她有了間隙,離了對方。如今寒蒺卻告訴魏獻儀說:聞人夙很愛她。

“師兄,你我師兄妹多年,有什麽不能直接說?”魏獻儀道。

寒蒺定定望著魏獻儀,沒過多久,他說道:“如果鐘山真的足夠狠心,你這一生都不應見到聞人夙,他之所以能夠回來,是因為我念及他與我親緣,也是因為他與我與褚蘅立下了靈誓。”

寒蒺雖然沒說誓言的內容,但魏獻儀心中已隱隱生出不安,若是尋常誓詞,寒蒺不會露出這樣凝重表情。魏獻儀眼睫微顫,她努力平穩住呼吸,看著寒蒺,靜靜等待寒蒺繼續往下說。

“確實並非普通靈誓,事關仙途,也事關生死。”寒蒺頓住嗓音,仔細回念當日聞人夙起誓的情形,那個時候他們之中沒有誰會意識到,時隔多年回來的聞人夙,對師妹的那道心火,從未熄滅。

“他說他對你,此生若起貪慕求戀之心,此身皆隕,不得善終。”很短的一句話,寒蒺說出來卻好像隔了一重時光。

他看向魏獻儀,魏獻儀明顯楞住,過了好一會兒,她眼波微動,看向寒蒺,問道:“他起的真的是靈誓?”

“是。”寒蒺回應。

靈誓一起,絕無還轉餘地,所以那個時候他與褚蘅才會相信回到鐘山的聞人夙,會遠離魏獻儀,會不打擾她。他們真的相信了,可是如今看來,聞人夙明顯要比他們想象中更情深。

“他既起靈誓,那他還與我……”魏獻儀說到一半,沒有說下去。

在魏獻儀想起聞人夙之前,聞人夙身上就已背負著這樣一個誓言。如果後來魏獻儀沒有給他回應,他是否就會一個人孤寂的應誓而死?

魏獻儀想起還在鐘山的時候,上元天官節那天,魏獻儀帶聞人夙去到寒蒺與褚蘅面前,為他正名定分。那個時候,褚蘅的反應是反應,本身就是一種很微妙的存在。如今想來,恐怕是因為褚蘅知道有這重靈誓的緣故。

所以褚蘅沒有給他們任何回應,因為褚蘅知道,若聞人夙待魏獻儀是真心,聞人夙會應誓而亡,若聞人夙對她是假意,日久天長,魏獻儀也能分辨。

一切早有暗示。

魏獻儀沒有往下繼續想。

“師兄,可是他還活著。”魏獻儀道。

寒蒺聞言輕笑,“師妹,你的意思是,他對你毫無貪慕之心嗎?”寒蒺不信聞人夙是假意愛她。

魏獻儀沒有說話,她只是在心中留存一線希望,萬一聞人夙沒有真的立定誓詞,萬一聞人夙也沒有那麽深愛於她。比起生死,魏獻儀不需要他那麽愛她。

“我從未見過起了靈誓的修士會違背誓言,所以我也不清楚違背靈誓的修士,需要歷經多久才會應誓。但是師妹,他究竟對你有沒有那份心,你該是最清楚的。”寒蒺說道。

魏獻儀眉目微動,心裏沈重,沒能說出話來。

“這些應是事關他的所有前塵。”寒蒺看了看魏獻儀,說道。

“師妹,還有一件事情,我想向你求證。”

魏獻儀聽到他的話,稍微收攏神思,定心看著寒蒺,“師兄請說。”

寒蒺又望了她一會,才斂眸低臉,寒蒺問道:“師妹,你可有見過聖音家的那個人了嗎?”

“聖音子宛?”魏獻儀道出那人名姓,見到寒蒺點頭,魏獻儀又說:“我的確見過他了。”

但是他……

魏獻儀皺了下眉。

“他……”寒蒺想說什麽,卻欲言又止。

魏獻儀見狀,問道:“師兄,您一直都知道他就是師尊為我新擇選的那個人,是麽?”

寒蒺點頭。

“我只見過他一面。”寒蒺慢慢回想往昔,“那年他受邀上山,與你商議結親之事,可那時恰逢你閉關修煉,他一直在山上等你出關,但是後來他家中有事,被迫折返回家,最後只匆匆立下婚契……那年他才十七歲,他離開的時候,立在山門前,遙望遠端,只說了一句:‘有緣無緣,來日方知’。”,

“你們從未與我說過這些。”魏獻儀道。他們甚至沒有告訴她,聖音子宛的存在。

寒蒺露出愧色,“並非是我不想告知師妹,而是那時師妹修為突飛猛進,陸師伯與我言,莫要因為此事驚擾你的道心。後來時日漸長,你終日在靈臺神殿測星,漸漸將心思托於道界,我更不敢輕易提起此事。”

“可是現今,他,他已不在了。”魏獻儀語氣輕緩。

寒蒺早知道關於聖音子宛的事,因此抿唇,半晌不言,過了很久,寒蒺弱聲問道:“真的是聞人夙殺了他?”這才是寒蒺想向魏獻儀求證的事情。

“不是聞人夙。”魏獻儀很快回覆。

寒蒺聽到魏獻儀的話,微微發怔,過了一會兒,說道:“他們都說是聞人夙,但是只要師妹說不是,我便信。”

魏獻儀看了看寒蒺,沒再說什麽,其實關於這份新的婚書,關於聖音子宛,魏獻儀還有更多想要知道的細節,但是現在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環境,所以就到這裏,她沒有提及什麽。

“師兄,你要約我一起去找他嗎?”魏獻儀邀請寒蒺,其實魏獻儀看得出來,寒蒺是關心聞人夙的。想想也是,畢竟聞人夙是他的阿弟。

寒蒺沒有思考太久,就應允了魏獻儀,“師妹,我們一起去找他,我們一起帶他回去。”

魏獻儀頷首。

重新來到淮洲後,見到魔宗與道界和談,後來又應對極天與赫蓮,之後魏獻儀又來找寒蒺。魏獻儀之所以沒有著急去找聞人夙,一是因為就算魏獻儀找到他,可她對他的前緣一無所知,找到聞人夙也不能解他心結。二是因為魏獻儀相信聞人夙不會真的對鐘山修士做出實質性的傷害。

與寒蒺商議一番後,二人準備離開,離開之前魏獻儀將赫蓮留下,托付給鐘山弟子照料。寒蒺告訴了魏獻儀聞人夙在鐘山的事情,而魏獻儀則需要赫蓮來告訴她,聞人夙在魔宗之事。

但是赫蓮不能言語,魏獻儀也不想耗費靈力與他通靈,索性就將赫蓮擱置在這,等她回來的時候,也許就用不到赫蓮了。

理定思緒,魏獻儀離開。

剛出門,走至長廊拐彎口,迎面撞見一人,身上幾道利爪模樣的臟汙,魏獻儀看了一眼,便知道這是被狐貍的臟爪子撓的。

但魏獻儀卻好像未曾看見他一樣,從他身側走過,寒蒺跟在魏獻儀後面,也這樣做。

“小儀……”謝道衡出聲,語氣低迷淒婉地喚她。

寒蒺聽見,略微皺起眉頭,他認出這人,是此前淮洲境主謝道衡,可是謝道衡為什麽要這樣親昵地稱呼魏獻儀?

因為寒蒺沒有動身,所以魏獻儀回頭看他,道:“師兄,一起走。”

寒蒺聽到,輕聲“嗯”了下,很快加緊腳步跟上魏獻儀。

“小儀,你別這樣。”與寒蒺一起上前的,是謝道衡。

“我知道你還在生我氣,我不該,我不該想要處置狐貍,我是實在氣不過,我看不得他那樣待你,所以我才會失了理智想要折殺狐貍,但是我,我是為了你。”他語聲連續,幾近喋喋不休。

寒蒺聽見,眉頭皺得更深,他略微偏轉目光,餘光瞥見謝道衡的神情愁苦,心裏沒由來的感到膈應。

“謝境主,難道你沒有瞧見我,師妹並不想與你說話嗎?”寒蒺忍無可忍,停下腳步,放聲斥道。

可是謝道衡眼裏好像沒有寒蒺這個人,謝道衡盯著魏獻儀看,目光黏著在她身上,分寸沒有偏移。

謝道衡望著魏獻儀眉心處的兩處火苗,心中郁悶加火氣更盛從前。

“為什麽?為什麽你還不將它去掉,你將它留下來,是在故意氣我嗎?”謝道衡聲音低幽。

可是魏獻儀根本沒有要回應他的意思,她眸光轉動,避開謝道衡的視線,謝道衡沒有了辦法,只能看向在魏獻儀身側的另一個人。

“聞人宗主,我記得你的家事尚未著力幹凈,又何必插手管起我與她的事情?”謝道衡說話間,目光仍在註視著魏獻儀。

寒蒺本來長久沒有聽到謝道衡的回應,以為謝道衡將他無視,不會再回覆他,誰料隔了一段時間,謝道衡開口就是一段譏諷之言。

寒蒺沈默。

家事?聞人夙?

寒蒺愈加覺得謝道衡讓人厭惡,謝道衡連對他的稱呼都與那魔宗尊主無二。更想到謝道衡此前讓城於魔宗,又極力撮合魔宗與道界之舉,寒蒺對他意見更深。

“不勞謝境主費心,我們此行正是要去解決‘家事’,還望謝境主莫要在此妨事。”寒蒺冷聲回覆。

謝道衡聽了,完全沒在意寒蒺對他的冷待,謝道衡愁起眉眼,看著魏獻儀,連忙向魏獻儀確認道:“你要去找聞人夙?”

“這和你沒有關系。”魏獻儀沒有說話,寒蒺先一步回答謝道衡。

“不,這與我有關。”謝道衡穩定情緒,對魏獻儀說道:“小儀,若你想去找聞人夙,我可以帶你前去,我知道他在哪裏,我一直知道,但是我也一直在等你問我,可是你沒有。”

說到最後,謝道衡的語氣竟有些宛屈。

魏獻儀在謝道衡的多次糾纏後,終於慢下腳步,魏獻儀走到臺階口停下,謝道衡以為是他心裏所說對魏獻儀生效,臉上生出歡喜神情,可是沒等魏獻儀說話,謝道衡臉上歡悅就淡了下去。

“果然,只有這樣,你才會正眼看我。”謝道衡說道。

魏獻儀瞥他一眼,望著眼前空曠大路,她說:“我不需要你來為我引路。”

謝道衡乍一聽見,以為自己聽錯,向魏獻儀確認一遍:“小儀,你說什麽?”

魏獻儀肯定不會重覆之前的話,她沒必要為他做這個事。

“我知道他在哪裏。”魏獻儀簡單說道。

謝道衡聽了,不疑有他,他沈下臉,久久沒有發出聲音。魏獻儀沒過多久就要起身,在她起步之前,謝道衡盯住他腳上走勢,忽然說道:“小儀,你既然知道他在哪裏,自然就不需要我了。可是小儀,我希望你能在解決完聞人夙之後,能回來找我。”

不等魏獻儀有什麽動作或是回應,謝道衡提高聲音,又說道:“不只是我在這裏等你,還有季毓霜。”

魏獻儀回頭看他,眼神很冷。

謝道衡在提醒她,季毓霜在他手上,看到魏獻儀的這副神情,謝道衡又露出受傷的表情。

“小儀,沒有主人的狗,會郁郁而終。”謝道衡耐心將話說完,之後看著魏獻儀,滿目之中唯有她。

“他不是我的狗。”魏獻儀冷聲。

“不,他是。”謝道衡倏忽微笑,“他對你很忠誠,他……總之他是,就算不是,我也將他送給你了,如果你不要他,他會很難受,真的。”

說到這裏,魏獻儀已經完全明白了謝道衡的心思。她也可以不去管季毓霜,但是季毓霜變成如今模樣,是因為魏獻儀,不論是看著季毓霜死,還是看著季毓霜生不如死,都不是魏獻儀樂意見到的。

所以謝道衡拿季毓霜來裹挾她,他做到了,也順帶又提起魏獻儀的殺心。

還是去死吧。

“等著。”魏獻儀只落下這兩個字,謝道衡卻如獲至寶,面露歡顏,在魏獻儀轉身之後,謝道衡沒有再跟上來,但是他聲音幽幽地在她身後。

謝道衡最後一句:“小儀,希望我回頭見到你的時候,你的臉上已經沒有屬於狐貍的東西了,否則……我們都會很不開心。”

威脅之意畢露,但是魏獻儀皺了下眉,她不知道謝道衡說她臉上有的東西是什麽。

但是魏獻儀也不想向謝道衡多做詢問,所以在折過一處花苑後,魏獻儀停止腳步,向寒蒺問道:“師兄,我臉上有什麽?”

寒蒺眼中訝異,“我以為師妹知情,所以一直沒提。”隨著話音落下,寒蒺擡眼望向魏獻儀眉心處的兩道赤紅火焰。

她額首尤其白膩,將兩簇火苗映襯得越發鮮妍,透著股活的妖異感。

魏獻儀順著寒蒺的視線垂手摸在眉心處,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。在向寒蒺確認過火焰的準確位置後,魏獻儀聚集一些靈力在手指上,撫摸上去,再落手。

“沒有消掉。”寒蒺搖了搖頭。

魏獻儀擰眉,又試了一遍,沒有成功,之後道一句“罷了”,就不再於此糾結。

寒蒺問她,“師妹,這是從何而來?”

魏獻儀臉色微變,輕輕搖頭,沒有告訴寒蒺什麽。

魏獻儀雖然也不清楚是從哪裏來,但是總歸和狐妖赫蓮逃不開關系,但當時情景在魏獻儀腦海中浮現後,魏獻儀只覺得極天奸險,赫蓮惡毒,竟然想出這種辦法折辱她。

不過後來她刺了極天一劍,用的鎮海神劍的劍印,雖然沒有原來的威力,但對極天來說應當要比霜綺劍本身多一些傷害。至於赫蓮,他已經完全在她手上,關於處置赫蓮的事情,且在之後再議。

順著牽引絲線為他們指引的方向,魏獻儀越過淮洲大半洲境來到一處荒山,從半空上望去,四下開闊,似乎空無一人。

但是牽引絲線一直在往前延伸,魏獻儀落劍,隨之前進。

“他當真會在此處?”寒蒺問道。

魏獻儀點頭,“會的。”

牽引絲線有反應是其一,其二是魏獻儀在這裏能感覺出屬於聞人夙的特別的靈波。

進入荒山,又往深處而行,四周偶有枯木出現。沒過太久,牽引絲線就在魏獻儀手中消失了蹤跡。

魏獻儀停下腳步,望著牽引絲線消失的方向,是一片山谷。

魏獻儀和寒蒺說了兩句,意思讓寒蒺在上面等她,以免有什麽不測。

寒蒺皺眉,不肯同意,“可是若有不測,師妹一人前往,豈不是更危險?”

魏獻儀想了想,說道:“所以才需要師兄在外面時時提防時時查探,他,若是只是他,他不會對我們做什麽。師兄,麻煩你了。”

魏獻儀說完話,沒有等寒蒺的反應就飛身而下,霜綺劍在她手中被灌註靈力,朝著一個方向前往。

魏獻儀很快落在谷中。

山谷內也十分空曠,看不出有什麽危險存在。

魏獻儀環顧一周,最後將目光定定放在眼前的洞穴上。

她握著霜綺劍,撥開從洞穴上垂下的一葉空枝,走了進去。

剛走進去青紅一片的光芒照射而來,魏獻儀很快在光影中尋到聞人夙的身影,但又不只是他。

還有另外兩個人。

聞人夙閉著眼,手中揮出兩道靈力分別纏住姜煥安和萬俟照臣,此刻他周身魔氣並不明顯,不仔細觀察,根本看不出聞人夙是魔修身份。

魏獻儀試探性地往前走兩步,但是最終停下。她在原地靜靜望著聞人夙,也在默默觀察姜煥安和萬俟照臣的狀態,見著幾人狀況良好,魏獻儀就沒有上前打擾。

約莫兩炷香後,山洞中青光紅光漸漸淡下,而聞人夙也緩慢睜開眼,見到魏獻儀,他沒有意外,看了她很久,對她露出笑容,因為方才施術的緣故,體內靈力消耗過多,所以聞人夙看起來有些虛弱。

“你來了。”他說。

魏獻儀“嗯”了聲,二人一聲一應之間,有種久違的恬淡感。

上次與聞人夙見面,是在北海那頭的長極魔宗,他那時嘴裏說些不實的話,魏獻儀聽了很不好受,現在倒是開口和平,不再言述不實之詞。

聞人夙從地面起身,同時姜煥安與萬俟照臣倒在洞穴墻壁上,魏獻儀見了,問了句:“他們還好嗎?”

“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我會傷害他們?”聞人夙笑說。

他站在一端,魏獻儀站在另一端,看著他,魏獻儀反問:“你真的會嗎?”魏獻儀不相信他會。

過了一會兒,聞人夙搖頭,“不會。”

得到他的回應,魏獻儀才算徹底定心,她確認他從未改變,不論他是不是魔修。

魏獻儀上前,看了他一會,然後上前扣住他的下巴,他微微低首,卻在與她親密接觸之前,抵住她的額首。

聞人夙伸手在她眉心間磨了磨,手上用的力道很酥麻,“這裏,是什麽?”他問。

魏獻儀向他說了實情,但只告訴他是赫蓮的緣故,還有墮神極天,別的沒有提起。

聞人夙眼眸微動,然後他笑著推開了魏獻儀。

“雖然我不殺他們,但我與你之間的關系,似乎還不能回到這裏。”說話間,聞人夙指了指自己的嘴唇。

原本丹紅的顏色現在淡下。

魏獻儀臉上笑意收斂幾分,看了聞人夙很久,她說:“我都知道了。”

見聞人夙面露疑惑,魏獻儀又補充道:“知道你過往在鐘山的事情。”

聞人夙面上神情微變。

“那你對我很失望嗎?”他擡眼向魏獻儀問道。

魏獻儀嘆氣,“有些失望。”

聞人夙眼中驟然暗淡,“這就對了。”

“失望在於,你明明可以告訴我,卻什麽也沒說。”魏獻儀看著他。

在陸宗主向聞人夙提出解除婚事,他不同意的那段時間,就是他烤掉魏獻儀的兔子的時候。那個時候,他有這一段時間可以告訴魏獻儀一切,告訴她他的情誼,告訴她陸宗主的“逼迫”,告訴她……更多。

“我……”聞人夙想說什麽,但只此一字出口,他見到魏獻儀認真註視著他,心中便再無他念。

“一切都是過往,我不想再計較那些 。”

他的這一句,將魏獻儀所有寬解勸慰都駁回了。

“好,那我們不談過往,談當下。”魏獻儀笑了笑。

“所以你為什麽修魔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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